“虎王”的慈怀与浩气——沈锡纯德艺双馨故事辑录

（十一）山中观虎

李金明

         1942年夏天的一个清晨，沈锡纯走在从大田回诏安的山路上，沿着崎岖的山间小路一直走到下午，峰回路转，前方出现一条大路、一条小路。

　　挑夫在岔路口停住，擦擦汗，说：“大路能走，小路也能走。小路近些，可是，有老虎，不敢走！”

　　沈锡纯站住了，在林草茂密的小路边看见竖着一块木质告示牌，上面潦草地写着“此地有虎，下午四时以后不能行走”。

　　夫人李文玉也看到牌子了，她说：“可不能走小路，碰到老虎怎么办？”

　　沈锡纯扭头讲：“出发前，我就说过我本身是画虎的人，今天如果真有这个机会实地看到真老虎，怎么样也不能错过。我们不惹老虎，老虎也肯定不会吃我们的，还是走小路！”

挑夫胆怯了：“这条路真的不能走，前几天老虎还咬死一头牛。不去，不去……”

　　沈锡纯说：“我们从这里走，未必就能惹了老虎，我给你加工钱。”

　　挑夫说：“这条路上，老虎可不只一只的。今年以来，已经咬死三四个人了。我可不为了几个钱丢掉性命，不去。”

　　看挑夫态度这样坚决，沈锡纯说：“要不我再给你加倍付钱，你在后面跟着就行。”

　　接着，他看看夫人：“要不你等着，我去看老虎，看过了，再回来找你。”

　　夫人犹豫了一下：“我们一起去吧。”

　　沈锡纯说：“你还是不要去了。”他看看天空，此时，太阳西斜，已过下午4时，他没犹豫，沿着小路，向林深草密的山上走去。

　　走了一段，树林越来越深，大树、竹林遮天蔽日，一股阴气袭来，给沈锡纯挑行李的工人不愿再往前冒险了。就远远跟在后面，慢慢走。沈锡纯仔细观察四周，提防着危险。

　　道路越走越崎岖，走着，走着，忽然，他似乎听到了呼啸声，就赶紧躲到一棵大树后。他注意到风向，自己在下风头，这样，比较安全。他知道，老虎嗅觉极其灵敏，如果微风将人的气味吹过，老虎在几里外都能闻到。

　　对面山坡，传来簌簌的响声，密林中先是探出一只小老虎的脑袋，嘴里还“哼哼唧唧”叫着，接着，后面猛地出现一只大老虎，大老虎的后边，又跟着一只蹦蹦跳跳的小老虎。

　　沈锡纯远远躲在林树和草丛后，瞪圆双眼，屏住气息，仔细观察，生怕漏掉任何一个细节，这三只老虎奇特的活动情形，即便是在画册的构图上，也从没有看到过。

　　只见大老虎用亲昵的眼光看看前面的小老虎，又回头看看后面的小老虎。前面的小老虎站住了，大老虎用它的前爪抚摸小老虎一下，然后用舌头轻舔小虎，显然这是一只舐犊情深的老虎，其爱子亲情令人生叹，沈锡纯发现，老虎的眼光没有了兽性，只剩下母性的慈怀。沈锡纯屏息看了几十分钟，细细观察老虎的走、跳、回眸、俯视的神韵和气势，将虎的动态、神态默记于心，他发现野生老虎的动作跟笼子里的虎还是有很大区别。眼神尤为特别，马戏班笼子中的老虎，眼神呆滞，表情变化不大，但是野生的老虎却大不相同。这次山野观虎后，沈锡纯对老虎的理解产生了飞跃。俗话“虎毒不食子”，原来老虎也是有感情的，这种感情的传达主要是通过眼神的变化。看来眼睛是心灵的窗户，不但适用于人，也适用于老虎。

　　回诏安的路上，沈锡纯想起了亲眼所见的野生虎，那一扑一跃、一摸一舔深深地印在他的心中，越想越激动，此次深山观虎“写生”圆了自己的梦，他常常在梦中遇见老虎，今天终于得以一会。一路上，沈锡纯总感觉这三只老虎紧紧相随，那种奇怪的感觉一直盘旋着。这种感觉涌现出了一股强烈的创作欲望，回到诏安，沈锡纯来不及洗把脸，便到画室画了起来。

　　感觉越来越强烈，那种表达的欲望顺着笔毫汩汩而出，似济南的趵突泉源源不断，又似雨后的瀑布飞流直下，已然无法遏制这股情思。究竟是意在笔先，还是意随笔转，画画里的这些规矩在此刻已然不重要。胸口闷得慌，急需宣泄，何来如此之规矩，况且石涛有言：无法之法，乃为至法。沈锡纯越来越激动，他只有尽快完好地把安放在心口的老虎母子搬出来，这种激动才会慢慢平息。他一反创作的常规，居然打破了兼工带写的习惯，以大写意的手法画出了三虎图。看着这幅《虎性虽猛犹爱子》，沈锡纯无法抑制心中的澎湃，泪水潸然而下。这是一种多年的梦想顷刻间实现的激动，此情此景，不亚于“久旱逢甘霖”，更不亚于“十年寒窗苦读，一朝金榜题名”的振奋。汗水、泪水交织在一起，打湿了衣裳。

　　这是一次质的飞跃，宁远深山中三只老虎母子情，突破了沈锡纯画虎的最后瓶颈，终成“一代虎王”。虽然只有短短几十分钟的观察默记，他已然掌握了老虎的造型，配以日夜操练的笔墨功夫，再加上那幽远深邃的造境，山君不怒自威地跃然纸面，让人不由生起万丈豪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