国画大家沈锡纯纪念文集《慈怀浩气》——沈柏岳 · 缅怀先父沈锡纯百年艺术人生

发布时间:2020-04-01





缅怀先父沈锡纯百年艺术人生

沈柏岳


  父亲辞世已经三年多了,他的音容笑貌深深地留在我们心中。他是带着对这个世界的无限眷恋、对亲人恋恋不舍、对未竟事业难以释怀的绵绵情丝走的。他活了将近一个世纪,他正直、勤奋,对艺术孜孜以求,直至耄耋之年依然笔耕不辍。他一生俭朴,把功利看得很淡、很淡。他虚怀若谷,学而不厌,诲人不倦。他豪爽、健谈,为人不设城府。他疾恶如仇,一生保持低调做人,实实在在做学问。一辈子几番身处逆境而泰然自若,面对荣誉而淡然置之。他把一生无怨无悔地献给终身挚爱的艺术与教育事业。

  怀着对敬爱的父亲无尽的思念,回首几十年间无数次聆听他的教诲,耳濡目染他对社会、事业、人生、家庭、生活的态度,觉得很有必要以一个儿子的眼光,以翔实的材料、生动的事例,还原一个完整的、真实的父亲,一个慈怀浩气、高风亮节,硕果累累、不凡一生的艺术长者形象;让世人从另一个侧面了解,一个能享高寿百年的艺术家,他的人生并非一帆风顺,既有鲜花、荣誉,也有辛酸苦辣、坎坷曲折,这些他是怎样对待,怎样度过,怎么能让自己在平淡中潜心艺术,数十年如一日,在不倦的追求中让自己的艺术不断升华,让生活在21世纪的人们,在急功近利、浮躁之风盛行的时代,从老一辈艺术家们所坚持的操守中有所感悟,有所启迪。

  对社会:爱、责、守、献

  父亲的青少年时代,正值中华民族在“三座大山”压迫下,饱受欺凌,历尽苦难的时期。社会种种不平等现象,使他从小就立志读好书,学好艺术。看到乡中劣绅、权贵欺压穷苦百姓,他仗义执言,这些人对他恨之入骨。1941年父亲在闽西大田中学任教期间,他们联名向反动政府诬告,以父亲支持校内地下党开展工作、驱除反动学阀、带领学生演出队宣传抗日等罗织罪名,把父亲抓去关进三明梅列“战时东南集中营”。父亲受尽折磨,却不改其爱国、爱生情怀。被营救出狱后,他更加积极参加抗日宣传活动,画了许多抗日宣传画,带领队员下乡演抗日戏剧。新中国成立前三年,他失业了,只好靠画画谋生。

  新中国成立后,父亲重返教育岗位,在党和人民政府的关怀下,他意气风发,兢兢业业,以自己的艺术专长和扎扎实实的工作业绩,从基层教师一直做到市教育局教研组骨干。1957年庆祝中国人民解放军建军30周年,他创作三幅作品送北京参展,受中央军委嘉奖。20世纪50年代后期,父亲被划为“中右”,又定为“历史反革命”,为此他的工作编制由全民变为集体,月工资由75元降为45元。待遇低了,收入少了,家庭负担重了,面对不公正的待遇,面对政治压力与经济压力,他毫无怨言,举家同甘共苦,共渡难关。为了教育子女,他手书条幅:“吃菜根淡中有味,守国法梦里无惊。”张挂于家中醒目处,以此来警示全家人要遵纪守法。在父亲的教育和带动下,一家人都学会了任劳任怨、遵纪守法。1964年,二姐高中毕业后,在他的鼓励下,毅然响应党的号召上山下乡,参加福建省首批知识青年赴武夷山建设农场“插队”。1969年父亲又先后支持我及三弟、四弟作为知青上山下乡“插队”,到“广阔天地”中锻炼成长。

       1966年“文革”开始,父亲再次失业。1970年,被举家下放到闽北武夷山区。身处逆境,父亲不悲观、不申辩、不消沉,采取逆来顺受、随遇而安的态度,安心在武夷山区生活。还提笔自勉:“尽日游山不倦,此怀与水同清。”表达了宠辱不惊的乐观心态。在闽北山区六年,他没有虚度时光,工余坚持行走山水之间写生、创作,为“文革”后复出积累了大量源自生活、无比生动的素材,为日后的艺术创作做了充分的准备。正是他积极乐观、安之若素的人生态度,使他能渡过难关,健康长寿,艺术青春常在,艺术水准不断升华。1976年后回到省城福州,在“落实政策”之前,他依然笔耕不辍。1979年,他应文化部邀请赴北京作画,创作激情如泉水奔涌。接着参加创建福州画院、集体创作等等社会公益事业。1982年后工作得以重新落实,虽已过古稀之年,但为国、为民奉献艺术才能之志不减。1985年,他多次应省政府邀请,为省领导出访创作精品。许多外宾慕名,也纷至沓来求画。一时名声大振,远播海内外。在荣誉面前,父亲以平常心对待,他说:“我是个画人,我热爱自己的国家,我热爱自己的事业,在我有生之年,唯有以手中画笔,为振兴中华出点滴之力,才无愧此生。”因此他在绘事之余,对社会的公益事业更加关心。1987年,福州大学聘请他为艺术中心客座教授,为学生讲授绘画理论,现场示范教学。他还为福建老年大学讲课,同时为家乡助学捐画,为修桥铺路捐画、捐款,为各地赈灾捐画等等。凡是社会公益,又是自己力所能及的事,他都慨然应允,不辞辛苦,且始终如一,以认真负责态度,把事情做细做好。1998年,父亲年近九旬,还应邀赴台湾举办画展,1999年在北京举办“九秩画展”。他一生艺术硕果累累,如今虽然他永远地走了,但他在艺坛上的佳话,至今还被业界屡屡提起,历久弥新。

  对事业:承、变、创、恒

  父亲作为一代国画大家,他在继承传统的基础上,勇于变革创新,而且坚持师法造化,深入生活,在长期的艺术创作实践中形成了传统功力深厚、生活气息浓郁、主题积极向上,为百姓喜闻乐见的画风。他从小受家乡画风熏陶,求学于诏安画派一代宗师谢半圭,青年时代走出家门,到厦门、汕头求学,直至赴沪,考进上海新华艺专,受业于潘天寿、诸闻韵、汪亚尘等大师,艺学大进。这时候,他的画作,已经在诏安画派、岭南画派的基础上,融入海上画派风格。此后,随着他人生阅历的丰富,艺术创作也逐渐步入佳境。他一辈子以大自然为范本,坚持写生和默写,素材累累,作品多多。即使进入耄耋之年,他依然不停作画,佳作频频。父亲从艺八十余年,恒以贯之,一丝不苟,仔细揣摩,认真完成每一幅作品。他常告诫求学者,要创作好作品,首先要安下心,能耐得住寂寞,才有一番收获。

  对人:诚、信、宽、爽

  父亲在百年的人生历程中,结交过的朋友、同事、学生很多。他待人诚恳,讲究信用,不论长者、幼者,一概宽以待之,在与人交往中,热情、豪爽。他对难友、原七机部老干部徐而行,就是一例。“文革”期间,徐而行所在单位多次来人找父亲外调所谓历史问题,父亲不管威胁、利诱,本着实事求是的精神,坚持实话实说,维护了一个革命者的应有本色。父亲广交画友,省内陈子奋、张凌波、汪慰山、宋省予等都与他常有交往,互相切磋。画坛前辈陈子奋,在“文革”遭受冷遇期间,父亲携我到他家里给予安慰。书法家朱棠溪较父亲年长,父亲经常写信问候,在他生病时专程登门慰问。

  对家庭:慈、严、教、带

  父母一生养育了五男四女,大多数都是在逆境中出生。父亲爱护每一个孩子,但家教严厉,严格要求,从小事抓起,尤其是以身作则,言传身教。如今,我们九个兄弟姐妹,个个都有一个完整理想的家,且都能在不同的岗位上为社会尽力,这不能不说与他老人家所树立的家风是息息相关的。父亲走了,他的教诲、良好的家风,我们还要代代相传。母亲李文玉与父亲相濡以沫,相伴了68载,无论是风雨如磐的艰难岁月,还是和风细雨的顺境,父亲对她都是关怀备至、呵护有加。如今她也将近九旬,我们衷心祝愿母亲健康快乐。

  对生活:俭、清、静、和

  父亲能享寿百年驾鹤西去,是与他的良好生活习惯分不开的。常言“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”,父亲在他漫长的人生历程中,没有任何不良嗜好。他生活节俭,在逆境时只求粗茶淡饭,在顺境时饮食也是以清淡为主。他喜欢安静,平时对人和气。他从启蒙时代,直至期颐之年,长达一个世纪,矢志潜心于书画艺术,为中国传统绘画的发扬光大,耗尽了毕生的心力。他虽然走了,但他留给后人大量的艺术佳作,是一笔珍贵的精神财富。我们纪念他,更要学习他爱国、爱乡、爱民、热爱艺术、热心公益的高尚精神,学习他无论顺境、逆境,都以一颗平常心对待的豁达人生观,学习他勤劳俭朴的生活作风,学习他一丝不苟、把自己所挚爱的事业做好、做精的工作态度。

 谨以此文纪念我们敬爱的父亲。            


(沈柏岳,沈锡纯次子。)